“显影之前”(2 / 2)
开的论文,被抱得很紧。
旧校区的走廊很安静,墙面泛黄,天花板有几盏灯不亮,只有昏暗的冷光投在地上,脚步声在水泥地面上敲出轻响。
他们穿过走道,拐进楼梯口,一路下到负一层。
最尽头那扇铁门后,就是暗房。
ling掏出钥匙开门时,陈白站在他身后,看着他背影在黑暗中慢慢靠近那道光。
门打开的瞬间,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。
显影液的酸、纸张的湿气、金属的锈味,以及……一种说不清的低温感,像被记忆泡过水。
ling熟练地关上门,打开红光灯。
整个空间像被溶进一层酒红色的液体里,柔和、粘稠,像一条围绕身体缓慢移动的布。
房间不大,靠墙是一排水槽,台面上摆着显影盘、定影槽、清洗水池,还有几只竹夹和夹绳。
他打开通风机,把背包放到一边,从里面取出一卷胶卷盒,抽出两段底片。
“我这几天拍的。”他解释,声音很低,却不模糊。
“还没人看过。”
他小心地把底片装进放大机底座,调焦,调整角度。投影灯打在白色相纸上,那一瞬间,整个画面都还空着——像一口刚灌水的盲井。
他调整完毕,抬眼看她。
“你站这边比较清楚。”
她点点头,走到放大机另一侧。
他按下曝光灯,秒表滴答作响。
“12秒。”
光落在感光纸上,沉默了一整轮时间。
“好了。”
他关灯,把那张白纸小心地夹起,放入第一槽显影液。
纸一入水,空气仿佛也屏住了呼吸。
液面轻轻颤动,那张纸慢慢浮出图像——先是浅灰,然后渐深。
线条浮出来了。
是一段裸背,从肩胛骨一路滑落到下腰,右侧微弯,贴着床边的白色棉被。
没有头部,没有腿,画面只取了身体的一部分。
光线从左上角倾斜而来,把肩上的皮肤打亮,脊椎形成一道柔和的凹槽。
背景模糊,只有身体这块明暗的交界清晰得像被光刀割过。
陈白没说话。
她认得这不是谁,但也不是完全的“他者”。
那段背的曲线,像她某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未曾记录下的模样。
“你拍她时,她知道自己会被这样显出来吗?”她问。
ling轻轻摇头。
“我只让她躺着。光是我选的,角度是我决定的。她信我,就闭上眼。”
他轻轻晃动显影槽。
画面变深了。皮肤与背景之间的界限慢慢成形,像某种被唤醒的存在,开始主动站在她眼前。
“第二张?”他说。
她点头。
他重复动作,把相纸放入曝光位,12秒后放入新一盘显影液。
这次,是一只手。
女人的手,手指稍长,压在一本摊开的书页上。书名被对焦模糊,看不清内容。指甲没有涂漆,皮肤下隐约有细纹。
掌心朝下,手腕自然弯曲。
那只手的姿态,比第一张更私人——仿佛她正在翻页,又或者刚刚按下了某种冲动的暂停键。
她盯着那张手看了很久,像是在回忆什么自己也不确定是否发生过的场景。
ling没有说话,只是继续清洗、定影,把照片一张张晾在横绳上。
液滴沿着纸面下滑,在红光下反射出缓慢流动的亮片。
他洗了五张。
每一张都是不同的身体片段:腰、背、肩、膝、手。
没有正脸,没有性器官。
但每一张都带着一种“被安静看着”的感觉。
不是色情。
是某种需要时间沉淀的凝视。
她看着那些照片,忽然意识到:他不是想捕捉身体,而是在做光和姿态的对话实验。
只是恰好,那些对话的容器,是一个赤裸的女人。
她站在那里,感觉身体某处慢慢发热,却说不出具体是哪里。
是膝盖?是脊椎?是脖颈下那段连着胸口的凹陷?
还是她眼前正晾着的,那几张纸上正在变干的光?
“你觉得它们,会让人想靠近,还是想退开?”ling忽然问。
她没有回答。
只是看着最后一滴水,从那张膝盖的照片边缘滑落,掉进毛巾上,听见微弱的“啪”声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说。
“但我现在……不太想走。”
ling没说话。
他只把最后一张照片挂起来,然后站在她身边,一起看着那些还在滴水的图像,在暗房里轻轻晃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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